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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亞玫:全職母親,「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召集人,致力於推動兒童遊戲權及參與權,改善臺灣兒童遊戲空間。
陳懿欣:淡江大學建築所博士,網路媒體「眼底城事」共同發起人暨總編輯,關注城市空間的議題、故事和可能。
Host|王榮文:
台灣文創的實踐者、遠流出版公司發行人,同時也是華山1914文創園區經營團隊台灣文創發展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
一個公園遊戲場可以催生出什麼?從一個要被拆掉的磨石子滑梯,喚醒了林亞玫對於兒童遊戲空間的意識。她召集了「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聚集關注兒童遊戲權的家長和民眾;林亞玫主張公園應該考慮到不同使用者的需求,而一座城市的友善,更能彰顯其偉大。所以特公盟從親近性高的公園遊戲場設計開始,拉近設計師與公部門和家長三方的距離,共同協力創造出多采多姿、各顯風騷的公園面貌。
王榮文(以下簡稱王):因為參加法蘭克福國際書展,幾次到德國,我對於他們社區公園印象深刻。公園裡有為幼兒小孩設置的沙坑、溜滑梯和各式遊具,也有針對青少年或老年設計的鋼索、鐵盤、戶外彈跳床、石頭乒乓球桌等,很多公共遊具是透過當地居民的雙手來打造。當時我就在想,什麼時候臺灣也可以把藝術家的能量用設計這些好玩的空間。我知道亞玫女士創立了「特公盟」,特別關注兒童遊戲空間的議題,可否請你介紹一下自己和這個組織?
林亞玫(以下簡稱林):這件事情要從2015年10月28日說起。那時候臺北市政府開始拆除一系列磨石子溜滑梯,一開始我還不太在意,後來拆到我家附近青年公園兩座很有特色的磨石子溜滑梯時,我開始覺得不對勁。那時我想,為什麼不能聆聽使用者的聲音?所以我決定不要被動接受,我要主動地去爭取。
於是我們透過網路,連署了三千名關心這個議題的家長,我們告訴大家,兒童有權利為他們的遊戲空間表達意見。我們在2015年11月28日到臺北市政府陳情。上百位父母和小孩群聚一堂,要求政府還給我們磨石子滑梯,還給孩子玩的權利。臺北市政府聽到了我們的聲音,不再拆除原有的磨石子滑梯,而是以修繕方式保存。
聽孩子們的聲音,建他們要的公園
後來我們不斷到全臺各地,分享這次磨石子滑梯的故事,希望這個議題能擴散出去。一路上我們發現各地的公園幾乎都長的一樣,一組在高雄的遊具跟我家旁邊公園裡的一模一樣。這種全臺複製貼上的嚴重情況,讓我們重新思考,建造公園前,能不能先聽聽公園使用者的聲音?能不能把我們需要的公園樣貌,告訴設計者、告訴政府?
我常常分享一本繪本《街道是大家的》,故事在講一百年前的委內瑞拉,因為都市開發導致孩子沒有地方玩,孩子們鼓起勇氣去跟政府陳情,希望可以還給他們遊戲空間。雖然政府並未理會,但孩子們沒有因此受打擊,反而自己蓋起了他們的遊戲場。每次看完書,我的感觸很深,為什麼一百年前發生在委內瑞拉的事情,現在卻還在臺北這個地方上演?
王:我相信要撼動政府做出改變,需要很多累積和刺激;可否請妳跟我們分享,有哪些例子啟發了妳們?
林:紐西蘭基督城在2010和2011年連續遭逢大地震,很多居民失去了家園。紐西蘭政府請了設計師Catherine Hamilton在2015年設計出了Margaret Mahy Family Playground,透過孩子的歡笑,把人民對一座城市的信心給召喚回來。我們請教那位設計師:你們是怎麼創作出這個公園的?設計師回答,孩子才是公園的主體,要傾聽孩子們的聲音。那時候我們才驚覺,聽孩子的聲音很重要。
但要怎麼聽?於是我們這群媽媽問了日本著名的社區設計師──山崎亮先生。他說了一個詞:孩子王,就是所謂的「Play Leader」,就像是文創園區的策展人。我們讓孩子不受拘束、盡情的玩與冒險,而「孩子王」在一旁觀查、記錄、整理後轉譯給大人、設計師聽。後來我們和「眼底城事」合作,透過這種方法進行同安街公園改造。
一座城市,如果能看到孩子以及不同人的需求,他才會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王:陳懿欣女士是否跟我們介紹一下「眼底城事」?以及妳們親手改造同安街公園的故事?
陳懿欣(以下簡稱陳):「眼底城事」是一個關心城市和鄉村空間議題的媒體平台。在我從事都市規劃和都市設計十幾年來,其實很少聽到有人在討論兒童遊戲空間。所以我們就想是否能找一塊地,用我們的力量,做出一個從設計到施工都由自己打造的兒童遊戲場。所以我們與特公盟合作,申請了信義房屋「社區一家」計畫,以同安街的一塊空地改造來實驗。
過程中經調查發現,使用這個地方的不只是兒童,還有居住附近的年長者。每個使用者的需求都應納入考量,我們不希望長輩覺得原有的空間被剝奪。於是在多次討論後,我們最終決定在這個地方蓋一個木平台。
林:孩子的玩不一定要從遊具產生,他們可以透過與空間產生關係的方式來發明玩的方法。所以同安街這個公園,反而是爸爸媽媽們說:我們不要溜滑梯,不要沙坑,我們要的是社交性的遊戲空間。
也有人會說,那不就只是個木平台而已嗎?但是我們自己知道,這個木平台的結果,是一路經歷過很多的討論而來。例如這個木平台不是平的,而是有點曲度,所以孩子會隨著它的曲線在上面奔跑。同時,這個木平台也考慮到人的高度和姿勢,設計了方便長輩起身和坐下。一個空間的設計怎麼考慮小孩,怎麼考慮長輩,這個公園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一座城市,如果能看到孩子以及不同人的需求,他才會是一座偉大的城市。
重新找回我們的遊戲文化
王:在妳們倡議尊重兒童遊戲權的過程中,有沒有遇過什麼困難?
林:我們遭遇的最大困難是,臺灣缺乏遊戲文化。我們常聽到要懂得玩才會有創意這句話,可是在孩童時期最應該玩的時候,我們卻常常忽略它,甚至抑制它。所以在遊戲場,我們看到最多的告示牌是:「不可以」。不可以爬、不可以跳。
所以我們在做公園改造時,首先希望把禁止的文化改成鼓勵的文化。你要爬高我鼓勵你爬高、但爸媽的手會隨時準備接住孩子。我們努力地把這些觀念傳達給父母、給公部門。因為只有把這個彈性和容忍給撐出來,設計者才有更大的空間作發揮。
同時,我們也跟設計者討論,怎麼樣設計玩耍的場所。是蓋更多的遊具嗎?孩子可以怎麼玩?公園要誘發孩子們遊戲,而不是強制他們遊戲。孩子們需要三種東西去玩,首先是具體的遊具,接著是半成品、鬆散的玩具、最後是留白。具體的遊具像是鞦韆、滑梯,孩子們玩夠了,看到周遭自然的東西,就開始去碰。於是他們會開始玩沙、玩石頭、玩樹葉。最後還有一些空白,讓孩子去沈澱,讓孩子在這三個空間裡不斷的循環。
孩子可以怎麼玩?公園要誘發孩子們遊戲,而不是強制他們遊戲。
王:你可以多說明一點留白的公園嗎?何謂留白?
林:在國外,它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adventure playground」,也可以叫「junk playground」。也就是所有你可以想像到的東西、鐵的、木頭的器具物品,都放在遊戲場裡。它是一個具體的玩具嗎?不是,它只是一堆東西堆疊、散落在一起。這樣孩子才會去思考說,這些東西是什麼?溜滑梯嗎?盪鞦韆嗎?那我要怎麼玩?接著他就會開始去創造了。
孩子離開他原先熟悉的世界、踏進未知的領域,去闖蕩和體驗。我們一直認為這樣的遊戲場是最接近空白和想像的遊戲場。在臺灣,我們不斷地去宣導這種觀念。因為唯有父母和政府肯放一些手,這種空間才出得來。
每座公園的遊樂場,都應該是共同創作的作品
王:如果要推動從公部門到民間單位重視特色公園的重要性,需要動員多少利害關係人?
林:好的設計需要錢,錢從哪裡來?地方政府控管預算,而放行預算的是議員,所以我們會去遊說議員。我們就算蓋了一座我們心目中的公園,但是父母對於遊戲文化沒有認知,一切也是徒勞,所以我們也去找父母。我們也去拜訪里長,因為現在所有鄰里的公園,都是里長管轄的。要讓他們看見孩子,跟他們說:「你們以前怎麼玩的。現在小孩子卻不能像你們那樣玩。」讓里長產生共鳴,願意支持。同時,我們也跟立法委員溝通,改變他們對於公園的想像,進而透過立法,讓更具有想像力、更公民參與的公園,得以在一個更包容的法條中誕生。
在去年我們成功地說服臺北市,針對中央藝文公園遊戲場舉辦了第一次的兒童遊戲場研討會,邀請了澳洲、美國、日本等各地的設計師參與。工作坊中而我們扮演孩子王,鼓勵孩子說出想法,整理孩子的創意後與設計師一起討論,是臺灣首次讓孩子參與設計的案例。我們也希望這股力量能夠不斷地傳承下去。期待未來會有第二場、第三場研討會,讓大家越來越重視兒童遊戲權的議題,看到公園的更多可能和機會。
王:關於未來,「特公盟」的發展方向會是什麼?
林:我們希望發展臺灣的「遊戲學」,並且透過平台,將這些知識散播出去。我們翻譯很多國外文章,也有諸多跟設計師合作改造公園的經驗,以及跟政府部門、地方團體的溝通方法,我們希望把這些珍貴的資料,透過網站分享出去。
我們有三個目標正在進行,第一是引進國外的資源和經驗。例如日本和越南,他們怎麼做adventure playground?他們怎麼促成在地參與?第二就是透過特公盟這個平台,整合產官學。最後,我們要喚醒各地的家長和公園的使用者出來參與每個公園的改變。同時,我們也希望成立協會,有持續性的資金和資源,才能繼續為兒童遊戲空間這個議題來努力。透過一個正式的協會,所有這些經驗和知識才能有積累。所以今年特公盟要去募資,號召更多民眾一同參與,把孩子的遊戲權和參與權,在這座城市,在各處鄰里,還給每一位孩子。
林亞玫
全職母親,2015年號召關心臺灣兒童遊戲空間的家長和人士,成立「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3年來,透過連署、抗議、社會運動等方式與政府對話,成功改變臺灣公園遊戲場的面貌,締造公民參與社區改變的協作模式。
陳懿欣
網路媒體「眼底城事」共同發起人,致力於紀錄城市空間的過去、現在與未來,透過集合各式寫作者的紀錄,呈現城市空間、政策、文化的各種議題、故事、思考和面向。除發起眼底城事外,亦有評論見刊於端傳媒、關鍵評論網等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