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筆電經歷幾番生死,用文字調度、捕捉人性的光明與黑暗,隨時保持對人與生命的好奇,因為只有懂得恐懼,才能寫出恐懼。關於編劇這項職業,有一種說法:行到痛處,不需如履薄冰,直直掉下去就對了!
同樣寫故事,劇本與小說或其他類型的文學創作極大不同,從蒐集、研究資料到寫作,編劇花很多時間與劇本相處。舞台劇和電影、電視劇的想像空間極其不同,舞台劇故事的構成大部分是經過田野調查,或是從既有的文本修改。
身為一位舞台劇的編劇,必須具備哪些本能與特質?這期《點讀華山》邀請同樣身兼電視劇、舞台劇編劇的詹傑與林孟寰,一起聊聊劇本創作的歷程,如何透過舞台劇本的開放詮釋,與劇場空間的觀眾進行對話溝通。
當過觀眾會曉得,丟開包袱脫離現實、跟上故事的演進陷入角色與情節,合理體會劇情的生離死別,讓鼻涕眼淚同時噴發是件多麼暢快的事!然而無論舞台劇或電視劇,為了激起觀眾討論、對戲劇內容產生共鳴,編劇守在自己的電腦前,在鍵盤敲打之間努力使每段劇情轉折都成為意料之外。
別傻了!編劇人生一點都不浪漫
「編劇對角色有沒有愛,投注多少心力讓這個人物發光,其實很容易感覺出來。」以《刺蝟男孩》拿到金鐘獎最佳編劇,詹傑投入影視暨舞台劇編劇生涯十年,從舞台劇原創劇本到與影視製作團隊合作,他從不諱言劇本寫作過程的艱辛,「我們不會因為得獎就變得文思泉湧或突飛猛進,但得獎可能讓你被看見、有機會擁有話語權。」影視製作緊扣預算與時間壓力,前一秒才匍匐前進、從劇本創作的黑洞爬出來,喘口氣隨即又得和導演、演員、製作人進行捍衛文本的角力戰。
圖說:以《刺蝟男孩》奪下金鐘獎最佳編劇的詹傑毫不諱言地表示,得獎雖然不會讓他突飛猛進,卻能有更多機會被看見。
詹傑說,故事之所以打動人,一定是它先打動了自己。劇本的生成仰賴編劇看世界的角度,對角色與台詞投注情感和責任,把生活中關注的議題轉化成為故事題材,戲劇呈現像一面意若思鏡,引領觀眾反思社會處境,部分映像展現他們內心深處所追尋的迫切渴望。「我不會說影視編劇是『藝術家』,拍一部戲動輒千萬的資本額,能夠Fit業主的要求,是專業影視編劇最需要的能力。」
為了不讓工廠制式化的故事內容送上影視產業輸送帶,與投資方、製片、導演的溝通方式百轉千迴,擁有澄澈的思緒與說話的藝術,才能在群起攻訐之際答辯如流。詹傑表示,一名身經百戰的編劇,需具備良好的EQ、體力以及溝通技巧,理解怎麼轉化語彙、與人產生對話。
想寫什麼 先在腦子裡先演過一遍
「寫的時候我會假設場景、假設演員,甚至自己casting。」擔綱《通靈少女》共同編劇的林孟寰說,將想寫的戲活生生在腦子裡先演過一遍,情節醞釀之前要先設想好結局,避免迷失在筆下建構的世界。
作為劇場與影視編導,林孟寰從生活的閱讀與觀看中汲取創作養分,電視、電影、影集、舞台劇,什麼類型都看、什麼類型都寫。他與詹傑一致認同,編劇的共通點必要是雜食性動物,不抗拒任何的戲劇題材,舉凡愛情、懸疑、科幻……,與其說編劇需擁有超越一般人的想像力,不如說他們擅長把對故事著迷的感受,以推演的邏輯力用劇本型態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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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本的生成仰賴編劇看世界的角度,對角色與台詞投注情感和責任,把生活中關注的議題轉化成為故事題材,戲劇呈現像一面意若思鏡,引領觀眾反思社會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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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孟寰表示,影視和舞台劇的劇本寫法不同,好比油畫與水彩畫運用不一樣的技法。「有廣告我們就會思考『破口』,留一個鉤子,讓大家在廣告結束後願意再回來看下去。」一般而言,60分鐘的電視劇會安插3、4個廣告,套用基本的公式和結構,在對的時間點設計衝突或危機,成為一個抓住觀眾眼球的巨大懸念。
圖說:林孟寰坦言影視和舞台劇的劇本寫法不同,會根據播放平台、場地規模、有無廣告等考量,策動故事的布局和節奏。
在電視或串流平台播放,影像長度、有無廣告,都是編劇策動故事布局必須考量的要件。對比影視劇本將影像運鏡、音效、剪接等工具納入劇本結構,詹傑在寫舞台劇本之前,一定先問清楚戲劇演出的場地,他直言相較國家兩廳院的大型劇場規模,在實驗劇場搬演,觀眾更能清楚看見台上演員之間的默契互動。
走進劇場 直接面對觀眾
用歌舞的節奏感推動劇中人物的心情轉折,林孟寰與日本劇場導演流山兒祥合作,重新改編王禎和的同名小說《嫁妝一牛車》,整齣台語歌舞劇以喜感呈現,意欲呈現台灣鄉土文學所揭示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貪婪與殘酷。越是載歌載舞、滿溢奔放的鮮活場面,越顯見底層小人物被慾望包裹的困窘與荒謬。他說:「把歌放進戲裡面,以歌舞當作調配情節發展的一項工具,充滿喜劇感、感人的段落都是,有點像拼圖,編劇就是在思考,什麼樣的段落組合,能夠帶給觀眾最棒的視覺享受。」
圖說:編劇的共通點必要是雜食性動物,不抗拒任何的戲劇題材,舉凡愛情、懸疑、科幻等,什麼都看、什麼都寫。
舞台設計、燈光、音樂、文本語言或演員形體,眾多的劇場元素組合成為舞台劇的獨特魅力,若想明白何謂劇場詩意,只能到現場直接感受。「有時候不一定是喜劇,哀傷的故事使人釋放了某些情緒,或者體驗到一種沒有經歷過的人生,那也是一種享受。」林孟寰表示,為了拉近與觀眾的距離,在舞台劇本的角色設計裡放進甘草人物,略帶詼諧的娛樂效果,能適時緩解劇場氛圍裡所感受到的衝擊,不讓人在黑暗中墜得更深。
詹傑寫舞台劇,從各面向將角色立體化。今年1月與躍演劇團合作《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音樂劇,在烏梅劇場連演12場,每場演出都邀請神祕嘉賓,針對每個角色與情境他親寫歌曲,量身訂製限定角色、撰寫專屬劇本。「比如美秀姐唱《燒肉粽》和《三國誌》,是因為美秀姐的媽媽真的喜歡那首歌,她演起來也會比較有感覺。」
近距離感受觀眾的觀看反應,詹傑每場都坐在觀眾席,「你可以感覺到觀眾的注意力在哪裡,他們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煩悶,想與觀眾溝通的橋樑有沒有搭起來。」從蒐集、研究資料到寫作,編劇花很多時間與劇本相處,接軌現實的磨練便是告訴自己一直寫、一直寫,直到找出觀眾喜歡的故事樣貌。
怎麼看待原創與改編文本?
文本的構成無論原創或改編,詹傑寫劇本之前會進行大量田野調查和訪談。寫《麗晶卡拉OK的最後一夜》他走進基隆港邊卡拉OK店和阿姨們聊天,參與《花甲男孩轉大人》改編,聽原著楊富閔講創作脈絡,「原創比較像要製造一個世界,改編小說轉換成為影像,若透過轉述、交流,會更加清楚書裡的世界長什麼樣子。」深入探索,掌握人物的性格特質與故事精髓,才能找出每個角色說話的方式。
圖說:想成為編劇,不能只有一頭熱的浪漫與熱血,應當務實,先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下去,熬過4、5年,編劇之路才算剛起步。
編劇做足功課,對人有深刻的理解和觀察,然而對於一個編劇而言,怎麼區分原創IP和改編的難易程度?「多數人覺得原創是無中生有,會給比較高的評價,但其實改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個有野心的創作者,不會只想把小說變成劇本,要找到個人的風格與觀點,做得好的改編才能為原作加分。」林孟寰說,不輕易複製,延伸性創造要思考的是如何與觀眾進行對話,以《嫁妝一牛車》為例,場景重現台灣50年前的鄉土氣息,表現女主角紅杏出牆的心路轉折,不再以傳統的男性觀點闡釋,反倒用女性視角深度刻劃,更能展現時代的多元包容,與現代產生共鳴。
不少人嚮往編劇這項職業,以為寫劇本靠靈感,信手捻來就是一句經典對白。透過不斷練習,用交談、參與、經歷、想像去挖掘劇本寫作的祕密,林孟寰以創作者角度出發,坦言原創最害怕的其實是自我複製,「最難的是沒有人畫那個框框給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現在最關心什麼、最想要寫什麼,當寫什麼都可以的時候,有無限的可能性,你也會有無限想推翻自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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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比較像要製造一個世界,改編小說轉換成為影像,若透過轉述、交流,會更加清楚書裡的世界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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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轉文本寫出同理感,成為編劇的本質不是浪漫,必要是務實,尤其當娛樂產業以商業模式創造內容,競爭越大,觀眾的選擇越來越多。職業編劇花心力思索如何拓展故事類型,透過與影視演員的跨界合作,突破同溫層,找到對的故事,把不會走進劇場的人拉進劇場。從表演生態對應到現實的生計問題,首要想方設法讓自己活下去,「跨過入行的門檻,基本上要過了差不多4、5年,有基本能力之後,編劇之路才正要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