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在辦公桌前寫這篇稿子時,我強烈懷念起第一次登山時的情境,那是畢祿羊頭縱走,兩天一夜的行程。由於步程的緩慢,我們最後下山時,已經超過晚上十點。猶記得從羊頭山登頂後下山時,天色已昏暗,於是一路上摸黑下山,我們一行幾個人,僅憑著頭燈,探尋著每一條繫在樹幹上的路徑標示布條,心中些微的恐懼夾雜著興奮感,讓湧起的腎上腺素拖著疲憊的身軀,踏著緊張而急促的步伐,終於在數十個轉折後,望見山下透出的微光。那是2015年9月13日。兩年前昨日。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登山。
現在想來是不可思議的事,不可思議的地方不在於我選擇了一條不是那麼容易的登山行程做為第一次登山的挑戰,不可思議的地方是,我們身處在全世界高山最密集的島嶼中,我卻得到四十多年後,才進行人生中的第一場山岳活動。而在我成長的過程中,不管是家庭、學校、社會,「登山」這件事彷彿不曾存在過,不曾試圖進入我的人生,這也讓我意識到,我們的教育、政策與我們的日常生活是多麼地遠離我們所處的土地。另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是,我至今仍未能學會游泳,在這個擁有1139公里海岸線的島嶼。
這就是我們成長的環境。我們看不見體制,體制卻如影隨形。自然環繞著我們,我們卻視若無睹。長大後,X 世代的我們,有些幸運的,在體制的制約下覺知過來,於是開始一邊抗拒(瓦解)著上個世代的價值體系,一邊尋找著未來的可能,努力從一個被舊有體制馴化的人,學習變成一個真正自由的人。而或許,這就是我想要透過媒體傳達的事吧。
許多人在探究著新媒體,但我一直覺得媒介只是個手段,一種內容傳遞的形式。數位媒介的使用,是經營媒體必須學習的新技術,但或許不應拿來做為一個媒體新、舊的區隔。更何況隨著時代的推移,世代的演變,媒體甚至必須重新學習舊的媒介技術。每一個新媒介的產生,都會在人類社會造成影響,並重新定義舊的媒介,從岩刻、甲骨、造紙術、古騰堡、蒸汽機、電磁、廣播、電視、網路,「媒介即是訊息」麥克魯漢如是說。
最後,容我引用《白鯨記》裡的無主鯨、有主鯨之爭做為結尾,「美洲在一四九二年不就是一條無主鯨,在哥倫布經過後為他的皇家主子與女主人在那裡插下西班牙的旗幟之前?在沙皇眼中的波蘭是什麼呢?土耳其眼中的希臘是什麼呢?英國眼中的印度是什麼呢?最後,美國眼中的墨西哥又是什麼呢?這些不全都是無主鯨。世界的人權和自由不就是無主鯨麼?人類的思想和見解不就是無主鯨麼?人們的宗教信仰原則不就是無主鯨麼?在專門剽竊賣弄美麗詞藻的人們看來,思想家的思想不就是無主鯨麼?這個大地球本身不就是無主鯨麼?還有你,讀者們,不也是無主鯨又是有主鯨麼?」
* 出自《白鯨記》第一章第一句:「叫我以實瑪利(Call me Ishmael)。」是文學史上著名的開場白之一。
李取中 Fines Lee
The Big Issue大誌雜誌中文版執行長暨總編輯、The Affairs週刊編集編集長。深受賈伯斯”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所影響,希望能帶給愚人世代們對於社會企業與新媒體運作模式有更多的想像空間